今甘肅省敦煌市西北方向的茫茫戈壁灘上,一座名為“小方盤城”的土城靜靜矗立于此。若無不遠處的標識,任誰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座不起眼的方形土城,曾是威名赫赫的“玉門關”。
塞外的條件向來艱苦,“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但千百年前,仍有一批戍邊將士挺住漫天黃沙,以昂揚斗志扎根于此。人們常說,歷史容易被人遺忘,好在,有唐代詩人對玉門關的反復吟詠,才讓后人從歷史的邊緣角落中,重新拾起了這段記憶。

國門象征
關的繁體字“關”,形猶如一座雄關,下方帶有能隨時開合的城門。這樣的建筑,正是非常典型的長城關隘。早在先秦時代,戰國七雄就曾筑長城以御敵;秦始皇一掃六合后,為防止匈奴騎兵南下,命大將蒙恬“因地形,用制險塞”,在秦、趙、燕三國長城的基礎上筑成了一條“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的萬里長城。
及至西漢初年,“匈奴冒頓兵強,破東胡,走月氏,威震百蠻,臣服諸羌”,高帝劉邦率軍親征,亦被圍困在白登山。礙于匈奴的強大兵鋒,西漢前期的統治者只好暫時采取以和親為主的對外政策。直到漢武帝掌權后,漢王朝才一改往日的妥協姿態,向匈奴發起猛烈進攻。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進軍河西,大破匈奴,漢王朝實現了對河西走廊一帶的控制。
隨著西漢版圖的擴大,漢武帝設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分而治之。酒泉郡的設立時間早于四郡中最西側的敦煌郡,自敦煌郡建置后,位于酒泉郡的長城、亭障等軍事防御工程也順利延伸至此地。而河西長城中的兩大著名關隘——玉門關與陽關,便分別位于敦煌郡的西北與西南處,呈犄角之勢拱衛此地。

玉門關遺址
一旦匈奴騎兵卷土重來,此處便將是阻止其東進的堅實壁壘。正因如此,在描寫邊關戰爭的詩歌中,玉門關一度是國門象征。王昌齡《從軍行七首·其四》寫道:“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在唐人筆下,玉門關似乎還隔開了兩個世界。上官儀《王昭君》云“玉關春色曉,金河路幾千”,即指王昭君出玉門關后,就遠離故土,從此進入了異域。
玉門關所在之地曾屬于匈奴,盡管它早已被漢王朝征服,但“玉門”一詞仍經常出現在古人對異域的想象中?!端囄念惥邸肪?7引《真人關令尹喜內傳》曰:“尹喜共老子西游,省太真王母,共食玉門之棗,其實如瓶。”《漢武內傳》亦云:“七月七日西王母當下,為帝設玉門之棗。”在后世傳說中,“玉門”總是西游途中的重要一站,而被賦予神秘色彩的“玉門之棗”,亦是東西方人士會晤期間的常見食品。
若說戰爭時期的玉門關,是當之無愧的軍事要塞,那么在和平時期,它亦是繁榮與興盛的象征。漢武帝“列四郡,置二關”,在切斷羌人與匈奴各部聯結的同時,也確保了中原政權與西域諸國,如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烏蘇等的正常交往。在這之后,隨著漢王朝對河西地區控制的加強,中原與西域諸國的交通愈發暢通無阻,由此衍生出的貿易之路,在后世被譽為“絲綢之路”。自敦煌而出,一路西行,玉門關是必經之地。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與碰撞,伴隨著由遠及近的駝鈴聲,于此刻匯聚。
輝煌落幕
盡管敦煌以北的玉門關(小方盤城附近)是漢代絲綢之路的“見證者”,但它卻只是諸多“玉門關”中的一個。歷史上,玉門關曾多次遷移,這導致其關址在不同時期有著較大出入。那么,最具代表性的小方盤城,是否為玉門關最初所在地呢?
恐怕未必。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李廣利出征大宛,兵敗,乃遣使上書:“道遠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原且罷兵,益發而復往。”漢武帝聞訊大怒,“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于是,李廣利只好屯兵在敦煌,不敢入關。若玉門關一直在敦煌以西,李廣利從西域返回后,無法入關,自然也不能進入敦煌郡。因此,此時的玉門關當在敦煌以東、酒泉之西。
又據《漢書·張騫傳》記載:“天子遣從票侯(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以擊胡,胡皆去。明年,擊破姑師,虜樓蘭王。酒泉列亭鄣至玉門矣。”漢朝大破樓蘭、姑師后,位于酒泉的亭障、長城等軍事防御工程得以一路向西,延伸至酒泉之西、敦煌以東的玉門關。再結合敦煌文獻《河西諸州地理形勢處分語》中“州得酒泉之郡,鄉連會川之郊;控骍馬之途,據玉門之險”的記載,可知玉門關最初應設在酒泉郡境內,即今甘肅省嘉峪關市的石門峽一帶。
在傳說中,玉門關是和闐美玉沿絲綢之路進入中原地區的第一道關卡,故而得名。且不說今天的玉門關遺址與敦煌文獻中均未見有關玉石的記載,玉門關未成為絲綢之路上的交通樞紐時,便已有“玉門”之名?!妒酚?middot;高祖本紀》記載,劉邦與項羽相持于成皋失利,“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此“玉門”即北門俗稱。漢唐時期,中原軍隊征討外邦,皆自北門而出,又稱“鑿兇門”。由此不難推測,玉門關之“玉門”即某處關隘中的北門俗稱,代表對抗游牧民族的第一道關卡。
于是,作為軍事要塞、國家門戶的“玉門關”,自然要根據漢唐版圖在不同時期的變化而不斷進行遷移。東漢和帝時,匈奴屢犯邊境,玉門關址曾被迫東移200多公里,設在今酒泉市玉門鎮。班勇擔任西域長史后,率兵西進,遂重開西漢玉門關。后來,連接瓜州(今酒泉瓜州)與伊州(今新疆哈密)的伊吾路開通,中原與西域的交通無需再繞道敦煌,故而東漢中期至隋唐年間的玉門關一度東遷至瓜州晉昌縣北。唐初玄奘西行,便經由此地。
及至五代宋初,由于軍閥混戰、風沙侵蝕、交通改道等多方面因素,隋唐玉門關逐漸被統治者棄用,新的玉門關則重新遷回西漢舊關——嘉峪關市石門峽。盡管,玉門關還能發揮出一定作用,但它的戰略意義卻大不如前。就連后世文人緬懷、吟詠的玉門關,也大多是代表著煊赫與輝煌的漢唐雄關。
文人的“意難平”
唐代邊塞詩中的“玉門關”,經常是異域風光與邊關軍旅生涯的象征。如李白《子夜吳歌·秋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在詩人筆下,戍守邊關將士的心情被稱為“玉關情”,它既可以抒發將士們的思鄉之情,亦能成為閨閣婦人思念遠親的指代。劉允濟《怨情》:“玉關芳信斷,蘭閨錦字新。愁來好自抑,念切已含嚬。”無論何時何地,“玉關”二字總能留住詩人的牽腸掛肚,使它揮之不去,縈繞在人心頭。
令人難以忘懷的,還有唐代文人的一腔報國之志。戍邊將士背負著百姓對和平安定生活的向往,故而不畏艱苦,甚至慷慨捐軀。所以,“玉門關”亦寄托著詩人欲趕赴邊關保家衛國的熱血豪邁與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如戴叔倫《塞上曲二首·其二》:“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感性往往與理智并存,有人熱血難涼,一心報國;也有人反對戰爭,關心戍卒疾苦。如王之渙《涼州詞二首·其一》:“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所謂“春風不度”,既指邊塞苦寒的惡劣環境,又隱晦道出統治者對戍邊將士的漠視,可謂一語雙關。
及至唐中后期,詩人對“玉門關”的反復提及,又表達出他們積極關心國事卻又無力改變現狀的傷感與無奈。君不見,安史之亂后,隴右、河西和西域先后陷落;張議潮起義后,雖驅逐了吐蕃人在河西的勢力,但身為國門象征的玉門關仍未曾回歸。每每念及于此,唐人心中便滿是痛惜。王建《朝天詞十首寄上魏博田侍中·其八》云:“胡馬悠悠未盡歸,玉關猶隔吐蕃旗。老臣一表求高臥,邊事從今欲問誰。”昔日繁華已成過眼云煙,映照在詩人眼中的滿目蒼涼,便成了他們的“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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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丨官察室(文/瀛洲??停?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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